根據勞動部資料統計,台灣截至今年六月為止的外籍移工數量多達近七十萬,若包含未被計入的或許會更多。在我曾經生活的馬來西亞也是。移工幾乎成了支撐社會運作不可或缺的一份子,他們做著別人不肯做的工作,卻得不到相應的權益。
我還在馬來西亞時,在打工的餐廳認識了從印尼來的M(化名),當時的他才19歲,卻已經工作了兩年。這段期間我從他身上看到或聽到許多故事,雖然無法完全適用於台灣的情況,但無論身在何處,他們受到的待遇都沒有太大的差異。
想成為移工也有條件
兩年前,一名仲介出現在M居住的村子,用高薪和包吃包住等條件在當地招工。據M的說法,要想跟隨仲介出國工作,需要先經過體檢、培訓等流程,而且這期間產生的費用全都要自行吸收。仲介不會幫他們負擔包括機票在內的任何費用,有的甚至會額外再收一筆高額的『仲介費』。
想出國工作的人,原來的經濟條件就不好了,在賺到『高薪』前卻還要先花一筆錢買『工作機會』。M迫於無奈,只能找親友借錢來湊,最後成功趕上了飛機離開印尼。M在17歲那年正式成為了外籍移工。
為了生活,他成為叛教者
M的工作地點是一家烤肉餐廳,他和其他移工在內場負責處理食材。M被分配的工作是處理各種肉類,其中也包含豬肉。來自印尼的M本身是穆斯林,根據伊斯蘭教教義,他是不可以吃或碰豬肉的,但礙於工作,他每天卻要碰上個數百數千次,每日都在觸犯禁戒。M說過他在下班回到家後會向阿拉告解,希望能藉此減輕罪孽。
『我每天都要向阿拉懺悔後才得以入睡。』
M也曾向仲介反映過想換工作,卻被痛罵一頓後被趕回去上班。對仲介而言,他們並不在乎移工們的在工作上有任何需求或不適,他們在乎的只有移工們能不能成為勞動力。
遮住臉部的他看起來更衛生
我問M為何不向餐廳主管要求更換職務,被調到外場就不會有這方面困擾了。『我被主管命令不能拋頭露面。』M剛到這家餐廳工作時,為了去洗手間而走出廚房,難免被用餐的顧客看見。某桌顧客在看見他後露出了嫌棄的臉色,不再碰餐桌上的食物,並吵著要客訴,投訴內容是工作人員『不衛生』。
事後M被主管罵了一頓,還以此爲由扣了M一天的工資。即使是員工受到了種族歧視,上司也只會檢討被害者。會爲員工出頭的上司,對他們而言終究只活在想像當中。身在異鄉的他們,沒有人能依賴。
後來餐廳新增了一條規定:廚房內的員工如要出門必須戴上口罩和帽子,把臉遮住看起來會比較『乾淨』一些,這是只針對他們的『潛規則』。早在新冠疫情肆虐以前,他們就在過著離不開口罩的生活了。
他們是雇主廉價的勞動永動機
他們在收到薪資前,會先經過一番扣除流程,M的明細扣除項包括了仲介費和房租水電等,且光是仲介費就佔了總額30%以上。M實際能拿到的錢只有原來不到一半。但對M來說,這也比在印尼能賺到的還多了,而且因為工時長,M在生活上不存在太大的開銷,他可以將錢存下來或寄回家。
餐廳的廚房約六坪,卻擠了將近十位移工。周圍還擺放著鍋碗瓢盆、洗碗槽和爐灶冰箱等器材,僅有的行動空間實際只剩下三坪左右。在狹隘的走道上經常佈滿水漬,他們走動時都要特別小心,以免不慎碰到手持刀具的職員而發生意外。而過去也真的發生過受傷事件。
他們每天需要在這樣的環境工作十二個小時,期間沒有午休,只能在用餐離峰時段隨便弄點飯吃。在人手不足的時候,甚至連每週一天的假日都被取消,M最長有20天沒有休假。我甚至看過餐廳主管親自到員工宿舍將請病假的移工拖來上班。
也有的人對工作待遇感到不滿而選擇『跑路』,但護照被扣押在仲介手上的他們最後去了哪裡,如今正在做什麼,我無從得知。對雇主來說,即使出現空缺,再委託仲介引進新移工補上空缺就好,對他們根本無關痛癢。
為了討生活,移工們沒有喊痛喊累的權利,只能持續工作直到身體報廢。
孤立無援的人們,連警察都靠不住
『我偶爾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花上大錢。』M開玩笑說著。M搭計程車時,有的司機會在發現他是移工後,刻意將計費表關閉,抵達後再藉口說忘了開表,用口頭開價的方式提高車費。M的個性不喜爭執,常常都會直接付錢了事,但他也不是每次都會遇到這類司機。
M的移工朋友去修手機時,店家在修好後將手機鎖在抽屜内,敲詐他再付一筆『贖金』把手機贖回去。朋友起初當然不情願,親自跑到警局報案。但因為移工的身份,警察不願意接受他的筆錄,甚至還揚言要把他抓起來。他最後只能自認倒霉乖乖付贖金,並祈禱手機在短期內別再秀逗。
諸如此類坑騙移工事件其實經常發生,尤其最常發生在收費標準不透明的行業。黑心業者看上了他們沒有親友,再加上移工身份在社會觀感是普遍不佳的,就連警察有時也不願意協助他們,因此專挑他們下手。除此自外,移工也是經常被打劫的對象,對這些人而言,移工無疑就是頭上好的肥羊。
他們辛苦工作了一個月,先被仲介和雇主剝削大半薪水,剩下的再經歷一番坑蒙拐騙,他們最後能存下來的錢已經所剩無幾。
名爲『家人』的信念,在背後支撐著他
即使經歷了那麽多不好的事,M在和母親講視訊電話時依然是笑著說沒事。爲了讓母親放心,M會在工作較空閑時打電話回家給她。他們説著家鄉的語言,他告訴母親她的孩子在國外過得很好,上司對他很好、工作環境很棒。
當初M不顧家裡反對,毅然決然到國外討生活,爲的就是帶給家裡更好的生活,如果讓母親擔心了就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了。
不讓家人擔心,是他最後的底線。身在異鄉的M就算被欺負了也只能悶在心裡,更何況他離家時也才17歲。
家人是讓M出國當移工的起因,卻也是支撐他走下去的理由。
不求被善待,只想安穩生活
同是國外來的工作者,來自歐美地區的工作者大多會被善待,最後得出『這個國家的人真友善』的結論;來自東南亞的移工們除了被冠上難聽的「外勞」稱呼,在工作上也沒能得到合理的待遇。
有的人説移工的品性不端正,會在公衆場所大聲喧嘩或喝酒鬧事等等。當然做出這些行爲的人應該被譴責,但這是屬於個人行為,可大衆普遍會將這些行爲和移工的身份畫上等號,並帶著有色眼光看所有移工。
撇除行爲不良的少數例子,我相信絕大多數移工在最一開始都是想好好工作,存下一筆錢後帶給家人更好的生活,但我們的社會卻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。
他們並不奢望可以有多好的待遇,只求能有個安心的工作和生活環境。
實習編輯:阮振威
核稿編輯:Xeni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