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駐於愛爾蘭西海岸的伊尼舍林島上,派瑞(Pádraic,柯林法洛飾)過著如軍旅般的生活──每天種田牧牛、下午兩點找好友康姆(Colm,布蘭登葛里森飾)到島上唯一的酒館報到、聽著音樂聊著閒話,日復一日。沒想到有一天康姆執意絕交,派瑞百思不得其解,消息更震撼眾人,劃破遺世小島的寂靜。
寂寥併發的存在主義與孤獨恐懼症
事實上,康姆一直渴望透過音樂成為不朽,然而年歲徒增,生活槁木死灰,他產生了強烈的生存危機。對自己人生價值感到虛無的同時,他於是決定割捨一切無知、佔據他思考時間的事物,好抵抗鐘聲敲響的窒息感。康姆對未來的焦慮,偏激地呈現在誓言中——他不只要在心理上解開與派瑞的連結,更要實際割下手指,用靈與肉的代償,宣揚名留青史的決心。
另一邊,康姆的離去改變了派瑞的生活規律,作為一個沒有夢想的「好人」,他急切想挽回這位老友,畢竟,伊尼舍林就這般大,哪裡還能找到新朋友來填補康姆的空缺呢?派瑞對康姆生活空間的侵占,反過來侵蝕了他的內心,引爆他對「孤獨」的深層恐慌,就此,連派瑞最大的優點「善」,也隨風而逝。
「你的父親被車撞了,情況很嚴重,你趕快回去,否則他將孤獨地死去」
「什麼?我的父親快死了?」
「不,比死更糟糕」
「還有什麼比死亡更糟糕?」
「孤獨」
在歷史血痕之前,我們如何面對道德
透過康姆與派瑞兩位好友的人生志向,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點出人生奔逐「偉大」亦或「良善」的辯證,然而,電影並未流於表面,而是藉由康姆與派瑞背向彼此的發展,以小窺大,引出愛爾蘭內戰(Irish Civil War)的歷史瘡疤。
1922 年,愛爾蘭主導上動盪不斷,前腳獨立戰爭剛平息,後腳又因為對英愛條約產生分歧(註1)—一派是民族主義者推崇的共和國,實現真正的獨立自治;一派則是親英派的高官,支持加入英聯邦。兩隊人馬原本在獨立戰爭中並肩抗敵,卻因為立場不同交惡、掀起內戰——乍聽為相當熟悉的政治漩渦,始終,人類不斷捲進歷史。而愛爾蘭島上的暴力與傷痕仍如幽魂般遺留至今,當年真相的揭露與否,更存在著倫理難題(註2)。
至此,更顯現出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的特別。電影中沒有任何一顆鏡頭直視戰爭,其透過側寫與暗喻的選擇,讓悲劇有了得以舔舐的糖衣,儘管內核依舊是燒毀的康姆小屋灰燼。
此外,其他角色的發展也補充說明了愛爾蘭內戰的影響,比如說,康姆與派瑞的爭吵連帶改變了島上居民的人際互動,好比引起戰爭後,實際遭受牽連的其實是市井小民;愚昧但被家暴的多明尼克(Dominic,貝瑞柯根 飾)則引射隱匿在暴力下、無人關心的受害者;亦有派瑞的妹妹(Siobhán,凱瑞康頓 飾)代表遠離封閉之地的文明人物⋯⋯種種展現了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劇本之精妙,無一處不塑造寓言。
超自然氛圍下的黑色幽默
於是乎,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結合人性和史實,創造出一種敘事、多種解讀的有趣景況,更有神似女妖的老婦人、聖母像、氤氳繚繞的湖景,形塑出神秘與超自然的氛圍,增添了這部寓言的神話性。遠離內戰的伊尼舍林島(註3)貌似如桃花源般和平靜謐,實際上是自我禁錮、扼殺心靈之處,外在美景與內在衝突,對應著歡樂的小酒館與居民的實際人生,最終,他們若不是因天真而死,也會無聊死,出走似乎才有一線曙光。
是悲劇,也是喜劇
查理卓別林(Charlie Chaplin)曾道:「人生近看是悲劇,遠看是喜劇。」;規律的平庸看似美妙,卻能逼人絕望。無處不在的報喪女妖(Banshee)敲響的不僅是友情的喪鐘,也是對無知之徒的警訊,而誰又真的能清醒呢?
註解1:相關影視作品推薦:《豪情本色》(Michael Collins,1996)、《吹動大麥的風》(The Wind That Shakes the Barley,2006)。資料來源:血祭愛爾蘭─以《豪情本色》與《吹動大麥的風》來探討英愛歷史糾葛,2014。(回到文章)
註解2:參考自中山大學林玉珍教授,1920年代初期愛爾蘭歷史探究。資料來源:暮氣、黑暗、秘密:糾纏愛爾蘭的歷史冤魂──專訪中山大學林玉珍教授,人文.島嶼,2022。(回到文章)
註解3:伊尼舍林島其實為虛構的島嶼,《伊尼舍林的女妖》的實際拍攝地是位於愛爾蘭西邊的阿基爾島(Achill Island)和伊尼什莫爾島(Inishmore aka Inis Mór)。兩島皆以自然景觀聞名,前者沼地壯闊,後者山崖臨海,為電影的悲涼徹底昇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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