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期風靡全台的韓劇《黑暗榮耀》，以復仇的主題出發，觸碰並探討韓國文化、社會框架與家庭親子議題。
以「復仇」為題材的戲劇並不少見，但在近年的戲中，要找出能與十年前引發轟動的《半澤直樹》相媲美，甚至更勝一籌的，《黑暗榮耀》應當之無愧。
編劇金銀淑以校園霸凌事件做為故事的起始點，讓女主角文同珢在歷經18年的等待與淬鍊後，一步步完成其精心策畫的復仇計畫。為了讓霸凌者之首朴涎鎮孤立無援，體會自己當年飽受欺凌卻無人聞問的痛苦，同珢費盡心思地佈局，好讓每一步棋都能朝自己的目的地邁進，並用逐漸夾殺的方式，殺得對方措手不及。
《黑暗榮耀》的劇情緊湊，觀賞的過程除了要忙著拼湊每一個畫面所提供的線索，還要忙著在不同的情緒中轉換，一下怕女主角好不容易得到的幫手領便當，一下擔心下個步驟會被邪惡的那方捷足先登，一下又為了某些角色得到報應的劇情安排感到振奮⋯⋯。
而如此在腦袋裡需要拼湊、找尋線索、很「忙」的劇，有著它強大的後座力，看完之後會有不斷湧出的想法。
本劇最重要的軸線當然是「霸凌」的相關議題，及因其而起的「創傷」和「復仇」。但其中讓我最有感觸的是「親子教養的可怕」。更精準地說，我想來談談「照顧者」對「被照顧者」的人性與善惡辨別能力所產生的影響性。
家庭不是保護罩，而是壓向深淵的最後一根稻草
文同珢的高中班導金鐘文偏袒權貴且欺壓弱勢，養出深怕受父親醜事牽連而製造意外事件弒父的兒子。父子倆皆為獲得自己想要的位置，罔顧道德與情感。
霸凌五人組之一的畫家李簑羅，父親是某大教會的知名牧師，投身於宗教活動且好面子，配上寵溺闖禍精的太太，養出了空有繪畫能力卻成為毒蟲的孩子。仗勢家裡的財力和社會地位，髒話和貶抑他人的話語，對她來說只是日常的口頭禪。除了毒品之外，幾乎沒有在乎的人事物。但說穿了，她的內心其實是空虛的，畫作若沒父母的人脈幫忙，也沒有人賞識，這種毫無成就感可言的生活，唯有寄託於毒癮才能忘卻真實的痛苦。
霸凌者之首朴涎鎮的母親，總是用錢擺平事情。雖然常幫涎鎮擦屁股，看似關心小孩，但情感表達其實是相當缺乏的。當孩子哭著要她幫忙的時候，她只會用非常疏離且冷漠的態度回應，要涎鎮了解問題的解決方法不在身後、得向前看。對宗教的仰賴和熱衷，遠比對孩子還要在乎一千萬倍。涎鎮所學會的，就是跟她一樣—認定只要有錢，什麼都可以，用狂傲的姿態掩飾自己的無能，自私、冷淡、毫無自省能力與犯錯的悔意。
最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魔王級照顧者，當然首推不被認同卻堅持生下小孩的鄭美熙。沒能習得改變自己的能力，長年酗酒、對錢俯首稱臣且因此背叛女兒，一次又一次地將孩子推進無底深淵，造就無依無靠只能自力更生的文同珢。同珢學會的是「沒有任何人是可靠的」、「有錢才有辦法做事」，被逼到絕境的她完全看透了人性的殘忍與卑劣，認定唯有將對手的防護牆拆到一個都不剩，才有辦法讓自己佔地稱王。
那些無法停止的－如思念般的憎恨
「我喜歡倒著看世界，因為世界顛倒的那一刻，即使所有顏色雜在一起，也能被世人所接受嗎？」
同珢從遍體鱗傷的體驗中明白，善良是個沒有用的東西。連母親都能為利益背棄她的時候，善良只會讓自己成為祭品，被啃到連骨頭也不剩的那種。絕對善良或絕對正義不是她所想要追求的，讓自己活下來，且用惡意回報惡意，才是她得以撐下去的動力。
然而，化身為邪惡殺手的同珢，只對傷害過自己且不知悔改的人下手。面對每一個即將面臨死刑的犯人，這個劊子手都會不厭其煩地確認對方有無悔意。發現他們毫無改變或懺悔的念頭時，同珢才會讓虎頭鍘狠狠地落下。
用惡的手段懲治惡人，用冷漠保護自己隱藏的善。沒有必要的話，絕不輕易揭露善的那面。這是她在被照顧者傷害後，以數不盡的血淚所學來的。
談及「善良」一詞，絕對不能錯過對男主角朱如炡父親的探討。朱院長因身為醫生且秉持良善的救人信念，就算病患是重罪犯也願意出手相救，最後卻在犯人的惡意下被弒身亡。父親用善良所做的身教，換來的是天倫夢碎和椎心刺骨的痛楚。
大人以「愛」包裝著將孩子推向地獄
如炡壓抑著對惡的渴求，卻在殺人犯不斷來信騷擾的情況下，更強化內心對善的捨棄。若沒有母親說出「你爸人很好，善良又重感情。但是盲目追求善良與倫理，只能換來虛有其表的榮耀」的鼓舞，如炡要在報仇雪恨與放下執念之間徘徊多久？這條支線也呼應了同珢所學到的－純然善良未必能帶來良善回報。
而同珢的得力助手姜賢南，那位開朗又苦命的阿姨。就算被先生李錫在長年家暴，為了保護女兒李善雅，總是忍氣吞聲地挨打。女兒曾想起身反抗並嘗試弒父，被賢南勸阻而未果。雖然是一個為孩子待在地獄的善良母親，卻也因為太願意犧牲，而被我列為該死的大人之一。
報警的確可能會引發相對人的不滿，也不見得能夠立即改變現有的窘境，甚至可能被吃案或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紛爭，但因隱忍而造成的天倫悲歌並不少見。善雅想要一刀砍下解決這一切，卻為了母親而壓下怒氣與情緒，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她，是不可能感受到真正的幸福的。若不是同珢的出現，賢南要等待女兒長大並一起逃脫，無疑只是一種癡心妄想。
我明白賢南的苦，我也明白她認定除此之外已別無他法。但我想提出的觀點是，因無法跳出循環而苦撐與忍受的照顧方式，對孩子而言，未必就是最好的選擇。甚至可能造就更多負向發展的可能性。受暴的孩子有時反而也會憎恨無法拯救自己的照顧者，待在地獄中的無能感和失控感太令人窒息，只好連未施暴的那位也一起恨。
雖然和全宰寯搶女兒的河度領似乎是個可靠的照顧者，但親子互動的著墨並不多，只能用腦補的想像方式帶過。我認為劇中唯一真的能帶給被照顧者正向能量的，應該只有神秘的房東奶奶。因惦記著過往的恩情，在重逢之後，默默地用己身之力，守護著孤立無援的同珢。她所呈現的善，或許也是讓同珢得以沒長歪的原因之一。
暗中相助文同珢的房東阿姨。圖片來源：Netflix《黑暗榮耀》劇照
「盲目追求善良與倫理，只能換來虛有其表的榮耀。」
《黑暗榮耀》是一齣架構相當完整且細緻的好戲，也有許多值得深思的情節，不管是親子之間「選擇『不愛』比『愛』更艱難」的反思，抑或綜觀整體大人世界自以為的「對孩子好」，整部影集令人不斷地咀嚼著善與惡。無論你是否已經觀賞完畢，都希望透過這些分享內容，增進彼此對人性的思索。
本文經授權轉載自蔡翊楦心理師，由小人物進行下標以及微幅修訂。圖、文經編輯，與原作有部分出入，欲閱讀作者完整作品，請參考作者專頁。
實習編輯：鄭巧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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