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23歲的王渝萱在2021年第58屆金馬獎中,憑藉《該死的阿修羅》的「琳琳」一角拿下最佳女配角獎,她在台上哭著說:「我不敢說我是這裡最愛電影的人,但我敢大聲地說我鍾愛故事。」《該死的阿修羅》作為王渝萱的第二部長片,她成功賦予了「琳琳」生命力,同時也讓觀眾見識到她作為一名演員的潛力。距離去年第58屆金馬獎頒獎典禮結束4個月後,《該死的阿修羅》於今年3/11登上大銀幕,在上映隔天即拿下台北市新片票房冠軍,成績不俗。
以下就來正式進入本次與王渝萱的訪問。
Q: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?
渝萱:我沒有夢想(笑),我小時候的作文都會寫我的夢想是當一個脚踏實地的人,超級無聊。啊!我之前有想過要當獸醫,因為我很喜歡動物,我一直以為我長大的工作會和動物相關。但是上國中後發現,要當獸醫的成績門檻太高了,我沒辦法。
安琪拉:你現在也有在養貓?
渝萱:對,我養了3隻貓,但我所有動物都喜歡,除了鴿子。如果鴿子來找我治療,我可能會很慌張,但……應該是可以克服啦。
Q: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可以當演員呢?
渝萱:高中畢業一、兩年後,我才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當演員,之前都只是覺得演戲很有趣,但高中後覺得這不是一件很容易覺得無聊的事情,不像其他事情有很絕對的答案,我覺得這一點很吸引人。
安琪拉:你高中的時候也是唸戲劇班?
渝萱:對,這是因為我國中的時候走路走很慢被教官罵,還因為在公車上睡著被檢舉,教官就在放學的時候就叫我去罰站,要我想今天做了什麼事。我想說我今天都有垃圾分類,對大家也都很有禮貌,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什麼事。結果教官就說有人檢舉我在公車上沒讓座,我那時候覺得很冤枉,我還為此寫了3篇作文:禮讓、讓座和同情心。因為國中的這些事情,我開始思考不是大人說的每件事都是對的,開始對整個體制非常失望,討厭上學,但我功課還是蠻好的(笑)。因為從小有在看舞台劇,那時候想說有一間離我家很近的高中有戲劇班,就想說可以考考看,所以才唸了戲劇班。一開始考的時候並沒有對演戲有很強烈的渴望,算是一種巧合。
Q:還記得第一次演戲的經歷嗎?
渝萱:撇除幼稚園的表演,對我來說第一次演戲是國小朗讀比賽的時候,要在很短的時間内看到文章内要講的東西,要怎麼把那個情緒表現出來,這些過程是比較接近演戲的。如果要說正式的演戲經歷,是和樓一安導演合作的《失控謊言》,這是我第一個正式的影視作品。但我其實那個時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嘛,我在片場都是很茫然的。
安琪拉:你從小是表演慾很強的人嗎?
渝萱:其實不是欸,我小時候都是很害羞的,在很熟的人面前才會比較像我自己。小時候看電視想模仿裡面的角色,我都只敢自己躲起來模仿,只要爸爸媽媽進來,我就會馬上裝沒事。其實我覺得表演對我來說,一直都是個很私密的東西,不管是在扮演電視上的人,或是想像他們之間發生的事,我其實都不是擅於和別人分享這些感情的人。我可以理解他們,但都會放在心裡。
Q:在電影《該死的阿修羅》中,有段是在談「如果有如果」,此刻如果給你一次機會,能回到過去修正一件事,你會選擇做什麼?
渝萱:這個問題我其實想超久,但我沒有想到任何事情需要修正,我覺得我每個決定在當下都是對的。就算之後後悔,我也不想要譴責自己在那個時候的決定,因為那一定是當下的自己好好思考後的決定,所以不想要重新選擇。如果真的要說,那可能就是小時候不要躲在棉被裡看書吧,因為會近視(笑)。像家人過世,可是沒辦法在他生前關心他,心裡就有遺憾,但我覺得感到遺憾不會是一個不好的事情,那些後來產生的情緒、發生的事情都可以讓你知道後悔、難過這些情緒,本來就應該要為了這些事情負責,所以好像不需要重新選擇。我不太會因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,或者應該說可以後悔,但不要譴責當時的決定。
Q:這樣聽下來,你似乎是個比較務實的人?
渝萱:我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像,但我會去執行的,算是蠻務實的。我想像的事情都蠻浪漫的,我就想要在現實中實行它。
安琪拉:可以舉個例子嗎?
渝萱:就像今天出門的時候,我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情、或是我今天的狀態應該要是怎樣,這些東西我都會預先設定好,我喜歡自己每天出門的時候都有另一種不同的樣子,每天扮演不同的自己這件事,讓我覺得蠻快樂的。
Q:《失控謊言》是第一次和樓一安導演合作,如今時隔5年再度合作《該死的阿修羅》,可以談談這2部作品在你演員生涯的影響嗎?
渝萱:《失控謊言》是我第一次接觸影視,也是第一次瞭解影視產業是什麼樣子。在這之後也陸續參與了一些學生製作、劇場的演出,我開始對表現有嚮往,也想要把這件事情做好。在表演的時候會有一些很神秘的瞬間是你會忘了自己在演戲,我好像都在追求這些瞬間。同時中間去中央戲劇學院唸導演系,學了一些導演看演員的時候不同的觀點、平常沒有學到的基本功,我就覺得表演在執行的同時,它是一個非常宏大的學問,這件事情讓我很激動。
過了幾年後,我再見到樓一安導演,其實見面前我很緊張,但後來發現我們都沒有什麼不一樣,只是我們在心理和思想上都有成長,那個成長是可以讓我們雙方更穩定、更能夠好好溝通劇本、角色的樣子。相較於《失控謊言》,現在更像是導演和演員共同創作,我們一起揉捏出很多東西,不只是15歲那樣,單純只是在執行。我覺得一起創作的感覺是很幸福的,同時也可以有一個機會可以去測試自己,在同一個導演的導戲下,你在這幾年有什麼成長,是一個很好驗證自己的機會。
Q:如果要用一個單詞形容樓一安導演,你會選擇什麼?
渝萱:怪!(笑)他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,但講的時候又會用另一種方式來表達,就是很怪。
安琪拉:有什麼實際例子可以驗證他的怪嗎?
渝萱:他在講戲的時候,自己也很想演,他的特色就是怪,他是水瓶座。但他的「怪」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點,我可以理解他在做什麼,但可能其他人就沒辦法理解。我很享受他是一個很怪的人,和他合作就會很開心。
(注意:接下來這段已經偏離題目,但實在太有趣了,必須穿插進來)
安琪拉:你是處女座?那好像和水瓶座蠻合的。
渝萱:對,我身邊都是一些奇怪的星座,最多是火象星座的人,我明明是一個處女座,為什麼不好好地和土象星座在一起就好?
安琪拉:我是火象星座,但身邊也都是土象星座的朋友。
渝萱:你是什麼星座?
安琪拉:我是牡羊座。
渝萱:(比了一個讚)牡羊座很讚,處女座和牡羊座、射手座都蠻好的,我自己覺得啦,因為我身邊都是這些星座。
(重新回到正題)
渝萱:我覺得導演除了怪,你是可以在「怪」中感覺到他是個很溫柔的人。他很照顧他的演員,但你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很關心劇中每位演員的狀態、對角色的想法等等,這些舉動對我來說都是作為一位導演,很溫柔的地方,因為並不是每位導演都會如此願意聆聽演員對角色的看法。
安琪拉:從他的作品中也能看出他是個溫柔的人。
渝萱:會不會看錯?(笑)沒有啦,是對的。我覺得《該死的阿修羅》其實是一部很溫柔的電影。
Q:《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》的「劉巧藝」與《該死的阿修羅》的「琳琳」中都是被大環境影響的角色,你覺得環境能改變一個人的本質嗎?
渝萱:我覺得人會因為環境改變自己,但原本的模樣是不會改變的。他們會為了配合環境而改變外在形象,但内心是很難被改變的,例如他們相信的東西、期待自己會有的未來目標等等。
安琪拉:但目標也很常是因為外在環境影響而加注到自己身上的。
渝萱:對,我覺得這兩個角色都是這樣,我也有經歷過類似的時期。成長過程中有一段對自我認同,或者是成為你自己應該怎麼選擇的碰撞期。好像國中、高中的時期是你不知道自己是長什麼樣子,所以只能跟著去做。但我覺得巧藝跟琳琳不一樣的是,琳琳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麼,但礙於環境而沒辦法去做這些事。巧藝比較像是在過程中迷失自己,但在最後找到一個好的出口,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。
每個人的處理方式都不一樣,我覺得我比較像是我經歷過了,我很快會知道自己要什麼。小時候學跳舞、學樂器等等,我小時候上了好多才藝課,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上,但現在想起來的話,會不會我今天的肢體、對生活的感知能力,是因為我曾經有接觸過這些東西?例如說畫畫,就算沒有一樣是很專精的,但它一定會變成現在看待生活、藝術、演員,很重要的養分。我媽媽是在國父紀念館上班的,我小時候去找她,她就會讓我待在劇場。包括她讓我去上的那些才藝課,在某部分來說,它内化成我會去用一種美的角度去看待生活,讓我變成一個可以理解別人、很自在生活的人。
Q:你在金馬得獎感言提及自己鍾愛故事,而在《該死的阿修羅》影展首映上也說了一個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蟑螂的故事,還記得嗎?
前情提要:
《該死的阿修羅》在金馬影展放映結束後,演員及導演上台進行Q&A,輪流說說這部電影。輪到渝萱時,她就說:「我家很髒,那天有一隻蟑螂出現,全家都討厭蟑螂所以把牠殺了,殺掉蟑螂後大家都很開心,但家裡還是很髒。」
渝萱:(大笑)我講出來的當下就覺得我完蛋了,沒有人聽得懂!我那時候腦袋想到的解釋就是那樣,然後就覺得很好笑,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做這個選擇,所以講到後面我直接笑場。我只是突然覺得講太明白好像不太好,覺得這個暗喻好像OK,拿到麥克風就開始講。這只是一個譬喻,我必須澄清我家很乾淨,而且我家有養貓,所以是不可能會有蟑螂的。
Q:承上,可否分享一個近期令你最有感觸的小故事?
渝萱:特別的故事應該是我最近心態上的轉變。我最近希望可以當一個更自由自在又勇敢的人,我突然想要脫離各種關係,最近在想為什麼人需要那麼多關係?會不會沒有關係的話,可以用最自在的狀態愛每個人、每件事物呢?如果這不是義務的話,對待它會不會更純粹?這是我最近在努力的事情,雖然聽起來很無聊。
安琪拉:你會覺得出於責任的關係,會讓付出的情感變得不那麼真誠嗎?
渝萱:對,這個東西會讓一段關係變得很無趣,好像這件事情是你應該要做的,而不是你真切想做的。我想要深切地關心每一個人。
Q:《該死的阿修羅》「琳琳」一角身上有許多憤怒,在現實生活中,你會如何處理自己的憤怒?有哪些舒壓方法?
渝萱:我會睡覺。我很生氣時,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會睡覺,一覺醒來就不會那麼生氣。如果不這麼做,我就會變得很衝動,所以我都會讓自己趕快離開那個地方。但是我覺得琳琳的憤怒不是事件產生的憤怒,而是環境讓她有很多的不滿。我覺得那個情緒只能自己跟自己溝通,跟遇到真的願意關心他的人溝通。那個感覺就是你今天對生活很不滿,一直感覺很憤怒,但你不知道這個憤怒從何而來?因為那個東西可能深至你的家庭、朋友、生活環境,甚至是一個巷子的味道,但你不知道根源是什麼,所以你會不斷地感到憤怒。但是不管怎麼反抗,這個東西不會消失。如果是琳琳,那她的解法就是遇見詹文。如果是我的話,我會交給時間處理。當時間過去,就會和當時的自己和解,然後會開始變得更同理身邊的人,不會活得這麼憤世嫉俗。我覺得琳琳是一個很堅強、很勇敢的人,這是我做不到的,我很敬佩她。
國、高中時期不懂得處理情緒,不太知道怎麼和自己相處、不知道怎麼有一個健康的溝通,同時我是對情緒的感受力很強的人,可能身邊別人的情緒在我身上會放大很多倍,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排解這些情緒。但在我高中畢業後,我沒有直接去唸大學,在那一、兩年我過著非常無聊的生活,但我覺得自己的情緒控管進步非常多,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,讓我有很多時間和自己溝通。不管是在閲讀、看電影,甚至是散步,那些東西其實最根本的目的是讓你更了解自己,這也是跟自己溝通最重要的第一步。了解自己也是成為一個演員最基本的東西。
Q:想以自己的方式,重新演繹的(現有)電影角色?
渝萱:隨便嗎?那個!《著魔》(Possession) 的Isabelle!她有一場在地下室的戲非常厲害,她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瘋子。
安琪拉補充:
《著魔》為導演安德烈左拉斯基Andrzej ZULAWSKI於1981年創作的電影,講述主人公為尋找莫名其妙離家出走的妻子而引發的一系列故事,由伊莎貝艾珍妮 (Isabelle Adjani) 與山姆尼爾 (Sam Neill) 主演。由於情節相當破格與駭人,這部電影在英國被禁了18年,而渝萱所提及的地下室的情節,導演利用長鏡頭展現角色被魔鬼控制的狀態,更是讓伊莎貝艾珍妮登上「瘋女人」代表,同時她也憑藉此片拿下當年坎城影展與凱薩獎的影后。
Q:除了演員,你有想過當導演拍自己的片嗎?
渝萱:劇場的導演好像可以試試看。其實我不排斥新的嘗試,如果有機會的話,不同的職位像是編劇、導演,我都蠻有興趣。但是我想要讀更多的東西、看更多的東西,這樣執行的東西才可以更完善。因為我覺得自己現在還很年輕,可能看的東西還要再更多,很多事情自己的感受也不透徹。
我在中央戲劇學院是修讀劇場導演系,那時候學到的東西就是,你會知道演員是一個很自私的,他只會希望角色去什麼地方,但當了導演之後才會知道做這件事是為了讓畫面、故事架構走向自己想要的樣子,用導演和演員的視角看劇本一定不一樣。那一年看了很多相關的書以及實際操作後,我回到台灣再看劇本,或是跟導演討論的時候,會想站在別人的角度想,變得不那麼自私。
Q:推薦一部最近看了很喜歡的作品給大家吧
渝萱:我昨天看了《失嬰記》(Rosemarys Baby),但那個導演有犯罪,所以我還是推薦前天看的好了(笑)。
安琪拉:你好像很喜歡老電影?
渝萱:剛好最近在重看老電影,朋友很喜歡恐怖片。我們前天看了《窒息》(Suspiria) ,看完之後,就想把以前的經典恐怖片都看一次,所以又看了《失嬰記》。它們都是恐怖片最原始的開端,就會想說為什麼以前可以拍成這個樣子?我以前不是一個喜歡看恐怖片的人,但現在覺得它對心理操控很厲害,加上也有思考要怎麼把這類型的電影拍得很藝術?所以覺得重看這些片是很有趣的。
後記
訪問結束後,渝萱要繼續回到學校上課,她目前專心修讀課業,因此能安排通告行程的天數不多。在上一個行程耽誤之下,儘管她看起來有些疲憊,但一見到我便開口致歉,態度非常謙虛與敬業。為了活躍氣氛,我決定時不時在訪問中穿插一些比較日常、天馬行空的問題,慶幸的是渝萱也很開心且大方地分享她腦海中的鬼馬想法。從她的回答中,即能看出她是有目標地進行演員生涯的規劃,曾經有人稱她為「天才演員」,但其實她在背後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。這讓我想起一句話:所有看似漫不經心的,都是汗水累積的成果,要達到「看起來不費力氣」,必先經過耗盡力氣的過程。
本文經由安琪拉看電影授權轉載